以前，我不住学校时，每天五点必须准时起床，洗漱，开电动车，这样才能赶在6点20到操场，看学生跑操。
每天早上，都能遇到同一个男的，开着一辆很旧的电动车，和我同行一段路。
他破旧的电动车上，永远载着半边被剖开的猪肉。这半边猪肉，赤裸地横躺在电动车后座铁架子上，随着车的振动，一抖一抖的，非常嚣张。
我明白了：哦！我和杀猪的，是一个生活节奏。
在南大桥一起等红绿灯时，我习惯看他的猪肉，顺便默默地在心里，给他今天的猪肉判个等级。
高三晚修到11点，送学生归寝，走路去车棚推电动车，开车回家，基本上是12点多了（从学校到回家的路，红绿灯特多），洗个澡，12点半30睡觉，是常态。
年轻时，还经得起每日来回跑的折腾。年纪渐长，责任越大，心事渐多，已经不起来回赶的折腾。深知保证基本的睡眠时间，才能续命。
现在，我是每周才回一次家。碰上周六开会或培训，也懒得动弹了。觉得周五下班，能像乌龟一样趴在宿舍床上，比“葛优躺”舒服一百倍。任你白天多优雅端庄，回家都是千年老龟形象。自己的丑陋，自己知道。
正因为平日很累，所以每次回家，我都会犒劳自己一下，绝不亏待自己。犒劳的方式，就是去金花菜市场，买两斤削了皮的马蹄，浸在水里，放进冰箱，冰冻半小时，拿出来，咬一口，冰脆又多汁，妙不可言。
我不喜欢吃太甜的水果，微甜的马蹄，最适合我。
夏日凉风拂书案，白纸皆飞散。这个画面美极，倘若能再配上一碗冰过的洁白的马蹄，自是一番盛景，顿觉人间还行。
记得小时候，五六月份，忙完自家的农活，爸妈也会叫我去田里帮爷爷奶奶干活。我是长孙嘛，最大，当然应该是我去。
有一年，八九岁的样子吧。我跟爷爷去水田扯草。那天天气真好，太阳不大，翠绿盎然的秧苗齐膝高，一望无际。偶有几只布谷鸟，“布谷布谷”地叫着，从天空悠然而过。南风染尽三千顷，白鹭飞来无处停。
还有平原农村最舒服的的南风。风一过，麦浪齐刷刷，弯向一边，深绿色；风再过，麦浪齐刷刷，弯向另一边，浅绿色。像是风在操练她的军队，又像是在排练一个有趣的舞蹈。
宋朝郑樵曾写过一首《插秧歌》：
漠漠兮水田，袅袅兮轻烟。
布谷啼兮人比肩，纵横兮陌阡。
插秧、扯草，景致类似。
我低下头，用手抠扯那些漂在水面上的四叶草，或是几根稀稀疏疏的野草。四叶草很好扯，轻轻一拔，就能将它们连根拔起。稀稀疏疏的野草不好扯，别看它们小，根深，倔强，扯起来得花一点力气才行。
如果不连根拔起，就等于白干了。农人干活敷衍，惩罚的最终是自己。
干久了，也是很累的。太枯燥、太无聊。
爷爷不善言谈。他在前面扯，我在后面扯。
突然，爷爷直起身子，转过身，扬起一根长长的葱一般的草，朝我开心地喊：“娟娟！你看！两粒荸荠！”
荸荠就是野马蹄。
我赶紧洗掉手上的泥巴，上岸，脚踩狭窄的田埂，欢天喜地地跑向爷爷。在我跑去的这一小会，爷爷已经把野荸荠的像长葱一样的茎叶摘掉了。他慈祥地把两粒紫黑紫黑的野荸荠抛给我：“给！去沟里洗洗再吃！”
我欣喜地接过这两粒野荸荠，像中了彩票一样，欢天喜地跑去岸上，坐在田头的小水沟边，让流得很急的水，冲洗我的双脚。我在这无边的南风里，望着满眼的绿色，看着别人辛苦地干活，自己享受着这意外的盛宴，心里美呀！
不享受还好，这一享受，就是个把小时。反正爷爷也不催我。
这野荸荠好小，只有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那么大。我细嚼慢咽，看长长的水草在水里柔媚地摇曳，看成群的小鱼极速游过，吃了好久好久……
等到享受得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，只得起身，朝水田走去。这时，爷爷已经把我甩很远很远了。
人一旦偶然过上了一会儿好日子，就开始念念不忘了。
每隔一会儿，我就抬头看爷爷，希望他又能扬起手中的“长葱”，朝我喊：“娟娟！看！荸荠！”
现实是，无论内心多期盼，终究是再也没有了。就像斯琴高娃和周润发主演的典影《姨妈的后现代》一样，生活并非都是都是心想事成的喜庆结局。
回家的路上，我很有诚意地跟爷爷商量：“嗲嗲，能不能在稻田里顺便种点荸荠？我每年都来帮你扯草。”
爷爷笑了：“那还种个鬼稻谷！”
回家的路上，有时爷爷会捡到一粒晒干了的像铁一样硬的莲子给我。我一路捏在手心，很开心。
回家后，爷爷拿斧头帮我把莲子砸开，将一堆连壳带肉的碎渣渣放到我手心。我坐在后院白杨树下的秋千上，捡掉里边的碎黑壳，一边荡秋千，一边一点一点享受那又干又硬的莲子肉，满足！
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过这样的体会：小时候穷，猪肉稀缺，好不容易吃上一顿猪肉，全家都喜庆。现在顿顿吃，寡味！
同样，我现在去菜市场，看到又干又硬的剔了壳的莲子，从不会买，寡味！
至于马蹄呢，还是吃。每周吃一次，还行。
每次吃马蹄，都会想起爷爷从空中抛来的那两个野荸荠。我就像变成了几页a4纸，被这两个订书钉牢牢地订住了。
嗲嗲长得很像姜子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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